罗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巫条雾绘。
他随手关上了病房的门,走了进来,将花束认真的摆放在旁边桌子上后,才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巫条雾绘的身边。
一个没有近到让对方感到不适的恰当距离。
“希望我的冒昧打扰没有让你不舒服,巫条小姐。”
罗佩的脸上挂起了温和的微笑。
“我是罗佩,一个曾经和你现在有着相同经历的人。”
“罗佩……?”
明显不是日本的名字,长发的病美人不由自主的低声重复了一句。
长时间未于他人接触,让巫条雾绘对这样的自我介绍有些不知所措,空气变得沉默了起来。
但她又不想冷落了对方,久违的有人来探望,内心深处是有些开心的。
尤其对方还是这样俊美的一个人——
“您、您好。”她有些紧张。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是想了解我病情的话,找医生会更详细一点。其他的……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恐怕除了死,没有其他方法离开这个房间了。
没有家人,没有财产,就连曾经还算满意的容貌,也在病魔的折磨下变得不能直视起来。
正如某些护士的私下的低语——巫条雾绘是个废人。
还能坐在这里也是托了那位面容严肃,疑是自己父亲的友人来支付医疗费用,不然早就在去年入冬的时候孤独死去了。
罗佩怜悯的摇了摇头,面前这个女性,竟在现在就已经开始贬低自己的存在,人活着没有比这种思维更加可悲的事情了。
“不是为了巫条小姐你的病情而来。”
他的视线越过病床上的人儿,向着窗外看去。
不是多么壮丽的景色,大概是人们平常站在高处,就能看得到的风景。
“从高处向下看的风景很棒吧?”
“嗯……”巫条雾绘低头,被动的回答着。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这样的风景她早已看腻了。就像监狱的狭小窗户,外面的景色春去秋来,已经深深的印在巫条雾绘的脑海里。伴随这份风景的,便是那种无力的绝望。
“再好的风景,过长的时间观看变成最厌恶的东西,我曾经和巫条小姐一样,只能用窗户来了解外面的世界,那段生活是地狱——直到我遇上了一个「朋友」,才得以解脱。”罗佩缓缓的说道:“所以当我听说巫条小姐的事情后,也觉得你需要这样一个能陪你说说的人,然后我就来了。”
——觉得需要,我就来了。
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巫条雾绘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着罗佩。
随后,她本该干枯的泪腺泛起了湿润的感觉。
“……谢谢。”
家人的死亡,亲戚的冷漠嘴脸,还有失去一切的痛苦,都让这个年轻女孩的心千疮百孔,现在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这番话,竟有些想哭出来。
没有沉溺太长的时间,巫条雾绘猛地惊醒对方还在自己的面前,良好的教养让她觉得这样太过失礼,随后挣扎着身体,奋力将苍白的手伸向了床头的水瓶,看样子是想要倒一杯水。
“罗佩……先生,您一路过来口渴了吧?这里没有其他东西,我给您倒一杯水……”
但她久经病痛的身体却没能如她所愿,在内脏的突然疼痛中,巫条雾绘的手一抖,将旁边的玻璃杯碰了下去。
还好罗佩眼疾手快,在杯子坠落地面之前接住了。
巫条雾绘保持的那种姿势没有动,眼眸低垂着。
罗佩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好。又走了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将巫条雾绘轻轻的安放在了病床的靠垫上。
女孩没有对他这份对陌生人而言过于亲昵的举动产生抗拒,顺从着罗佩的力量。
半晌,巫条雾绘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对不起,是我太过没用了……”
“不,以你的身体,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努力了。”
这个女孩,除了那一帘长发以外,估计全身都在步入衰败吧?即使这样,她依然坚强的活着,静静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聆听死神的脚步声。
不过,罗佩要想帮助她的话却没有那么容易。
他权能「十化身」中的「少年」是「王权加护的力量」。虽然能提升受加护者的体质和潜力,也得对方能承受住这种加护才行。艾丽卡和莉莉亚娜都属于「大骑士」阶位,当然没有问题,可巫条雾绘只是一个有着些许古老血脉的病弱女孩,罗佩那份属于「胜利」的力量过于狂暴,强行加护的下场只能让这个女孩更快的步入死亡。
「光元素领主」更是没戏——生病不是受伤,病菌在那群元素种族眼里,也算在人体的生命力之内。
「治愈」和「复原」是有区别的。
唯一的方法生命异质化,克苏鲁的秘术……还得从长计议啊。
在之后,罗佩有意的略过了这个小插曲,和巫条雾绘闲谈着。
虽然往往都是他询问,女孩回答,但看巫条雾绘的表情,明显比最开始进房间的时候要有生气的多。
人是社会性动物,与他人的交流才会让自己有活着的实感,而这份喜悦的心情也有助于病人对病痛的抗拒。
过了很长时间,罗佩看了看病房内的表,巫条雾绘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翘起的嘴角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是啊,罗佩先生和自己终究不一样……他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么巫条小姐,今天就先告辞了,明天我也会在同一时间来探望你的。”
“嗯……”
他起身,准备向着门口走去。
巫条雾绘突然害怕了起来。
就像重新见到光的人,不愿意回忆黑暗一样。她在害怕,畏惧着罗佩走后那见惯了的空旷病房。害怕明天就再也见不到唯一愿意探望自己这个废人的俊美青年。
被恐惧所驱使,她仿佛耗尽了身体所有的力气,伸出了手。
拉住了罗佩衣服的袖子。
那力量似乎比小草还要柔弱,但却让能轻易让一座城市化作焦土的罗佩停住了脚步。
“请您……再多呆一会儿吧。”她哀求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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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罗佩从医院中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足足等到巫条雾绘疲惫的睡去,才从病房中出来。
罗佩也没想到,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巫条雾绘就对自己产生了「依赖」的情绪。足以想象那个女孩被孤独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得尽快获取巫条雾绘的信任,把她从医院中接出来了……
夜色中,罗佩向着自己在观布子市的家中前行着。
距离医院的这一带,因为比较靠近废弃的楼区,所以在夜晚并没有多少行人,他们大多都去隔壁两条较为繁华的街道了。
走过大桥,罗佩在河岸的边上停下了脚步。
拦住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大概三十到四十岁的样子,表情十分严峻,如同挑战永远也无法解开命题的贤者般布满了阴影。
他保持着沉默,眼神既不凶狠,也不怨恨,只是静静的看着罗佩。
“呵,今天是什么日子……在现在的时间点竟然遇见了你。”
罗佩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
“……荒耶宗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