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烟回家后,没有将遇到阿紫的事告诉父亲,只是在心里热切地盼望着阿紫遣媒上门提亲。
一天,柳州城的富户江培基请媒人来苏家提亲了。江培基40多岁,丧了正头妻子,想娶个填房。苏步烟听后,大是愤恨,一口回绝说:“除非这世上的男子都死绝了,我才嫁姓江的!”也难怪苏步烟生气,那江培基除了有钱,相貌实在不堪一提,心气高傲的苏步烟哪里看得上。苏迈进生苏步烟的气,“江家是柳州的富户,你过去就是当家的大娘子,这么好的条件你看不上,难道另有王孙公子看上了你?”苏步烟赌气说:“父亲只管等着,有个乌家的,不日就会上门提亲,和王孙公子也没有什么差别的。”苏迈进疑惑地问:“这柳州城内哪有什么姓乌的大富大贵人家?”苏步烟不容置疑地说:“来了父亲就知道了。”苏迈进将信将疑,“那就给你10天时间,乌家不来,一准和江家订婚!”
10天过去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姓乌的人家上门提亲,倒是有一家上门订购棺材的,“苏记寿材铺”里那口最上等的棺材被人用3000两银子出手阔绰地订走了,并说好3天后来抬走。那口棺材是苏迈进两年前用最好的阴沉木倾力打造出来的,因为过于昂贵,一直停置在“苏记寿材铺”里。
苏迈进责问苏步烟:“你不是说乌家的人会上门提亲吗?如今连两年卖不出去的棺材都卖掉了,你还以为自己奇货可居?只能人老珠黄,越发嫁不出去!”苏步烟无言以对,既疑心阿紫反悔,又疑心阿紫不来另有原因,患得患失地寻思了半天,决定丢开羞涩矜持,亲自去问个明白。
苏步烟悄悄离家,独自出了柳州城,来到上次经过的荒郊,只见荒草遍布,哪有什么宅邸人家。苏步烟疑心记错了地方,转向别处走去,过了一片松林,眼前突然现出一座大宅院,看看似曾相识,只是厚重的朱漆大门两侧,与众不同地分立着两匹高大雄俊的石马,门楣上写着:王府。苏步烟心想:“果然是我记错了地方,原来在这儿,那晚上怎么就没注意到大门两边立有石马呢?”奇怪的是王府大门紧闭,侧耳听听,内里寂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
苏步烟在那府邸前徘徊踌躇,既羞怯于上前叩门,又不甘心就此回去,直到日薄西山、夜色朦胧,还在举棋不定。苏步烟正进退两难之际,忽听身后有马蹄声,回头看去,竟是阿紫骑马过来。苏步烟喜怨交加,一咬牙跑出去拦住阿紫的马说:“君子无戏言,你不是说要到我家提亲吗?害我白白等了你这么些天,受了我父亲不少奚落。”阿紫看是苏步烟,高兴地说:“苏姑娘怎么在这儿?我一直想再次看到你,今儿真是天遂人愿。”接着又有些诧异地说,“我姑姑已经派媒人去过你家了,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你?我姑姑这段日子走亲戚去了,我每天过来帮她看守宅院,不过她明天就回来了。”苏步烟一怔,“父亲怎么没告诉我?”阿紫信誓旦旦地说:“明儿我就把彩礼送过去。”苏步烟仍然有点不放心,“明儿公子家的彩礼不到,我可就嫁入江家了。天色已暗,我也讨得了公子的口实,请公子用马送我回去,免得再晚些我父亲生疑。”
阿紫把苏步烟扶持马上,他在前面牵马徐行。马背上的苏步烟看着前面轩昂稳沉的阿紫,芳心大动。阿紫突然说:‘阿紫姓乌,姑娘姓苏,伐木若何,赶造吉屋。’姑娘记住了,如果有人唱起这四句,那就是我来迎娶姑娘了。”苏步烟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怪异,还是牢牢记在了心上。
苏迈进那天不见了苏步烟,家里又没有一个知道她的去向,不由怀疑是不是跟人离家私奔了。一家人正乱着,黄昏时,苏步烟突然被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尊贵的乌衣人用马送了回来,然后乌衣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苏迈进惊疑地问苏步烟乌衣人是谁,苏步烟说:“他就是姓乌的,姑夫姓王,当过尚书。”苏迈进沉下脸子,“我早打听过了,这柳州城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姓乌的人家,更没有姓王的尚书,准是你和人有了私情,我决不许你做出什么有损苏家名誉的丑事!我已经答应了江家,他们明天就来下聘礼。”
第二天上午,江家整整齐齐抬着一二十盒东西送彩礼来了,花红柳绿地摆了苏家一屋子,喜欢得苏迈进都合不拢嘴了。苏步烟心急火燎地等阿紫的聘礼,直到太阳斜得不能再斜、地上的人影拉到最长时,门外突然热闹起来,心渐趋死的苏步烟一下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去看。门外送聘礼的队伍排满了一条街,银树金花珊瑚珍珠,各样奇异的宝玩,看得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那排场直逼帝王下聘。
队伍在苏家的门口停下来,苏迈进呆看着眼前的盛大排场,糊涂自己哪时攀附了这么一门富贵冲天的亲家。领头的轿子内下来一位美妇人,笑向苏迈进说:“苏亲家,我是阿紫的姑姑,这物事排场,你要是满意,我们明天就行大娶之礼。”苏迈进在这贵气逼人的美妇人面前,不及细想,只会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第三天,苏家忙乱着出嫁闺女,亲朋络绎不绝地前来贺喜,都不知道苏步烟嫁进了哪家豪门,正在议论纷纷、猜测不已时,那边“苏记寿材铺”里的伙计跑来告诉苏迈进说:“人家今日来抬乌木寿棺,现在那边等着。”苏迈进很生气地训斥伙计:“不是告诉你今日铺子不开门吗?”伙计委屈地说:“是你跟人家定下的日子,恰好就在今天。”苏迈进想起有这么回事,而且是个大主顾,就说:“让他们绕道抬走吧。”
吉辰到时,乌家声乐仪仗声势浩大地来迎亲了,奇怪的是却不见新娘坐的轿子。大家正在莫名其妙时,却见16个人抬着一口大寿棺停在了苏家的大门口,那寿棺通体乌紫发亮,上面雕龙刻凤,极是华美雄沉,正是“苏记寿材铺”用数千年的阴沉木倾力打造出的极品乌木棺!抬棺的人齐声唱说:“阿紫姓乌,姑娘姓苏,伐木若何?赶造吉屋。”
苏步烟早已梳洗妆扮停当,听到歌声后,遂明艳惊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时,沉重的鸟木棺不启自开,苏步烟最后看了一眼苏家,从容入棺,棺盖复闭,声乐仪仗拥棺而去,瞬时踪影俱无,众人惊骇失色。
后来有人说,柳州城外有座明朝王尚书坟,相传王尚书的夫人是一乌木精,那个乌阿紫嘛,嘿嘿,应该是“苏记寿材铺”里的那口极品乌木!
美田是一个海洋生物学家,她的丈夫松下则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松下和前妻有一个儿子,叫一郎。虽然是继母,但美田跟一郎相处得很好。
这年夏天,美田带一郎到有明海度假。一郎是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他很快就迷上了冲浪。他兴奋地打电话给他的朋友们,说有明海真是个好去处。
这天早上,一郎吃过早餐,拿起冲浪板,就往海滩走去。美田叫住他,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新毛巾,说:“我的小伙子,如果你的那条擦汗毛巾被哪个女孩子看到,可就惨了哦。”一郎看看自己肩上搭的那条已经开始发灰的毛巾,嘿嘿一笑,接了过来。“早点回来,今天的海浪很好,可别玩过了头。”美田冲着继子的背影,高声嘱咐道。
今天的天气真好,海浪有节奏地一波接着一波,将冲浪的人们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一郎越玩越开心,渐渐把海岸救生员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往大海深处游去。就在一个浪头低下来的时候,海岸救生员通过望远镜,瞥见一截黑灰色的背鳍出现在海中。“鲨鱼!”他用喇叭拼命地大叫起来,海边马上像开了锅一样,人们哭爹喊娘地往岸上逃去。
等人群平静下来,大家发现那个游得最深的男孩不见了。
三天之后,一郎的尸体才被发现,看得出来,他与鲨鱼进行了顽强的搏斗。他的一条腿从胯骨以下,齐刷刷地没有了。
美田伏在继子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松下先生则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不到一郎过世后的第二年夏天,美田竟然奇迹般地怀孕了,兴奋之余,她请了长假去有明海休息。
到了有明海,美田又住进了上次来住的别墅。安置好后,她信步走到了海滩。今天天气阴沉,海边的人不多。美田发现远处海面上有一个冲浪的人,正起劲地在浪头上翻跃。
这个人的技术很不错,跟一郎不相上下。不知为什么,美田这样一想,突然觉得这个海里的人越来越像一郎。“我一定是太累了,开始胡思乱想了。”美田揉揉额头,回到别墅,在靠海的走廊上坐了下来。
那个人还在不知疲倦地跟浪头嬉戏,美田的目光很难从他身上挪开,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全身紧绷的肌肉线条。
天色渐渐暗下来,冲浪的人终于从海里上来,他一边走一边擦干头发,美田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等他走到近旁,美田发现那是个顶多20岁的男孩。他朝美田腼腆地一笑,说:“下午好啊,阿姨,今天刚来吗?”
“是啊。你住在这里吗?”美田指着隔壁的别墅问。
“是的。”男孩点了点头,“有明海的夏天真叫人愉快,哪怕天色不好也很有趣。祝您玩得愉快。”
不过几天,美田就跟自己的邻居熟悉了。对方叫深恭,是个年轻学生。深恭是个安静的年轻人,每天冲完浪后,很少见他出门。
又是一个阴沉的天气,在走廊上休息的美田注意到,深恭很晚才从海里回来,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美田好心地跟他打招呼,提醒他不要太累了。深恭告诉美田,今天的海浪特别好,所以自己不知不觉离开岸边很远,多亏一个男孩提醒,他才发现已经天黑了。
“看得出来,你真是太热爱冲浪了。起初我还怀疑你是专业选手呢。”
“哪里,不瞒阿姨你说,原先我也觉得自己的水平很了不起。但是今天碰到的那个男孩子,才是真正的高手呢,真是叫我无地自容啊,我这个健全人还比不过他呢。”
美田来了兴趣:“这么说,他是……”
“对啊,说起来叫人不敢相信。他只有一条腿。我想,他一定是残疾人专业选手,或许参加过残奥会也说不定。总之,您没有看过他冲浪的样子,用一条腿也站得非常稳,而且动作潇洒……”
深恭还在喋喋不休,美田却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脑子里正“嗡嗡”作响。一年前,一郎被发现时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一旁说:“他一定走得很不甘心。”
美田突然觉得很冷,她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说:“那么,那人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