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接近人群时，

　　朱雁主动停了下来，举起手大声说：

　　“我们没有恶意。”

　　话音刚落。

　　对面的饥民立刻松了一口气。

　　但聚集的队形并没有散开。

　　俗话说，人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阔当然不会因为朱雁一句话就轻易放下警惕。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老体弱的老人。

　　拄着已变成黑色的拐杖走上前问道：

　　“不知这位少侠找我们有什么事？”

　　朱雁微微躬身，说道：

　　“我们从冀州常山郡出发，打算前往兖州陈留国。”

　　“走到这里迷了路，所以想问一下这里的方位。”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大干粮饼。

　　对面的饥民立刻看向那块干粮饼。

　　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早已干涸的口水。

　　眼中满是渴望。

　　朱雁继续说：

　　“当然，我们也不会白问，可以用这块干粮饼作为交换。”

　　干粮饼不大，约莫手掌大小。

　　由玉米、小麦等混合制成。

　　对于这支近二十人的饥民群体来说，

　　也许这块干粮饼只能填饱一个人的肚子。

　　但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所以即使是一小块干粮饼，仍能引起他们的强烈兴趣。

　　不过，这群人秩序井然。

　　在那位站出来的老人没有说话的情况下，

　　他们全都沉默不语。

　　老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少侠，这里是平定郡西与净州上党郡交界处。”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能到达京城附近的良田之地。”

　　“如果少侠想去陈留国，还需要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三十多里，然后向东南方转弯即可。”

　　啊？

　　又要到净州了吗？

　　朱雁愣住了。

　　高阔记得地图上应该是东南方向，怎么走到这里却偏西了。

　　东汉末年并没有导航工具。

　　所以全靠路感判断。

　　当然，在出发前，朱雁的父亲给了他一份地图。

　　但是这个时代绘制地图的技术相当粗糙。

　　勉强能够辨认。

　　如果路感不好，

　　周围又没有什么明显的地标。

　　即便有地图也很容易走错。

　　所以偏西并不算多，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朱雁上前几步，把干粮饼递给老人：

　　“多谢老人家指点。”

　　“哪里哪里，老朽还要感谢少侠你呢。”

　　老人接过干粮饼，并未立即吃掉。

　　而是将它分成许多大小不一的部分。

　　较大的部分分给小孩和行动不便的妇女。

　　较小的部分则分给其余的饥民。

　　但他自己一口也没吃。

　　只是平静地看着每一个饥民，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每个人拿到的干粮饼都只比指甲稍大一些。

　　塞进嘴里拼命咀嚼，却怎么也吞不下去。

　　并不是没有能力吞下，

　　而是他们太久没有吃到食物了。

　　现在好不容易吃到一口，只想让食物在口中停留得久一些。

　　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

　　一个大约十五六岁、身高一米八多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

　　悄悄把干粮饼递给了老人：

　　“爷爷，你也吃吧。”

　　老人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顺儿真懂事，爷爷我不饿，你吃吧。”

　　少年的手并没有收回去：

　　“爷爷骗人，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

　　“我刚刚给你分的大块，我已经吃了一大口了。”

　　说完，做出咀嚼的样子。

　　好像真的吃了一大口。

　　然而这些干粮饼都是老人自己分的。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少年手中的干粮饼根本没有动过。

　　“顺儿，还是你吃吧，我们都得靠你保护呢。”

　　“只有吃饱了，才有体力保护我们去京城啊。”

　　少年再三请吃，老人再三推辞。

　　一边的典韦见少年如此孝顺，

　　心中颇为欣赏。

　　于是心头一热，也不多说，

　　从马车上取出十块干粮饼走上前：

　　“两位爷孙也不用互相推辞了，喏，我这儿还有十块干粮饼，全部给你们。”

　　离开桃花村前，

　　朱纪为朱雁和典韦准备了足够两人一个月的食物。

　　要知道，

　　不论是典韦还是朱雁，都是非常能吃的主。

　　两人一天至少需要五六斤粮食。

　　所以十块干粮饼对他们来说，

　　实际上也就够一天的饭量。

　　但以干粮饼的结实程度，

　　十块干粮饼或许不够这些人吃饱，

　　但简单填饱肚子肯定不成问题。

　　少年惊讶地看着这个身材魁梧、相貌有些凶恶的男子。

　　果然（adfc），人不可貌相。

　　汉子虽然相貌不佳，但内心却很善良。

　　少年对典韦的印象立时改观不少。

　　但老人却摇头，把干粮饼推了回去：

　　“非常感谢这位壮士的善心，但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接受。”

　　典韦挠了挠头。

　　世间竟还有如此不通情理的人？

　　都快饿死了，

　　还在纠结这些？

　　不过当他看到老人虽然身体虚弱几乎站立不稳，

　　但双目仍然明亮后，便知道。

　　这是老人和这群饥民内心的道德坚守。

　　这种坚守不曾消退。

　　高阔才能忍住一口气继续前行。

　　但如果这种坚守消退了，

　　那么队伍和人心也会随之瓦解。

　　而这些人最终会变得如同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一般。

　　麻木。

　　为了口粮可以放弃做人。

　　一时之间，典韦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旁边的朱雁灵机一动，走上前说：

　　“老人家，我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老人看出朱雁和典韦是想帮助他们，

　　回头看了看族人眼中的渴望。

　　长叹一声。

　　朱雁和典韦又给他们一条出路。

　　老人却更加坚持。

　　反而显得不通人情。

　　“不知道少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朱雁摆摆手：

　　“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天色渐晚，不适合赶路，我们的马也需要休息。”

　　“所以我想请你们在这里休息。”

　　“这样人多，双方也好配合。”

　　老人点点头：

　　“这小事，老朽代表族人同意，我们正好也准备休息。”

　　朱雁嘴角微扬：

　　“走吧，既然你们同意了，那这块干粮饼也不好拒绝了。”

　　“你若饿了，晚上饿晕过去怎么办，岂不是无法配合我们？”

　　老人无奈一笑，乖乖从典韦手中接过干粮饼。

　　然后依然像之前一样分发。

　　只不过现在有十块干粮饼。

　　也不需要太仔细计算。

　　一块干粮饼大概有一斤重。

　　估计每人能分到半斤左右。

　　很快，十块干粮饼就被分完了。

　　然后送到每个人手中。

　　只是老人手中的干粮饼仍然是最小的。

　　饥民们拿到干粮饼。（看着小说里的情节，忍不住上网搜了搜。）

　　还没吃，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可惜因为身体缺水，

　　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

　　今天这一幕，

　　已经是他们近半个月来最好的一顿了。

　　典韦见状，又回到马车上取了几壶清水。

　　因为他知道，天下大旱已有数年。

　　所以这次出行，

　　不仅准备了粮食，还带了很多水。

　　尤其是云翼给桃花村提供了无限水源后。

　　水是丝毫不缺。

　　所以每壶水都装得满满的。

　　几乎要溢出来。

　　“别噎着，喝水吧。”

　　典韦也了解这群饥民的性格，

　　解释道：

　　“这水不值钱，我们那里水很多，所以带了不少出来，你们尽管放心喝。”

　　“万一你们吃了干粮噎着，晚上怎么配合我们？”

　　老人的脸抽搐了一下。

　　虽然知道这位壮汉心地善良，

　　但这样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

　　不过老人也没有再拒绝，只是接过两壶水。

　　然后对身后的人说：

　　“大家排成队，小孩和女眷先喝，其他人再依次喝。”

　　众人点点头，迅速排成队。

　　动作迅速，

　　甚至比纪律严明的边军还要整齐。

　　朱雁和典韦相视一笑。

　　这群人果然非同寻常！

　　随后，这群饥民站成一列，一个接一个地走到老人面前。

　　打开盖子，抿了两口。

　　然后毫不犹豫地交给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也是如此。

　　直到最近的二十个人全部喝了几口。

　　都没有把一壶水喝完。

　　老人又把两壶水还了回去：

　　“多谢壮士。”

　　但典韦没有接，摆摆手说：

　　“都说送你们，这水不值钱，你们拿着就是，我们车上还有很多。”

　　见典韦多次坚持，

　　老人抿了抿嘴，点头收下了水壶。

　　但心中却暗暗记下这份恩情。

　　“不知道这位壮士和少侠尊姓大名？”

　　典韦和朱雁分别答道：

　　“我是兖州陈留国的典韦。”

　　“我是冀州常山郡的朱雁。”

　　说完，两人反问道：

　　“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虚弱地说：

　　“老朽名叫高凭，身后这些人都是我的子孙。”

　　朱雁挠了挠头。

　　印象中，在冀州并没有找到高家这样的名门望族。

　　但典韦忽然说：

　　“高？我知道我们陈留国有个权势显赫的家族也姓高。”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突然转向东南方：

　　“典韦壮士说的应该是陈留高氏。”

　　“我们其实是旁支。”

　　这么巧？

　　典韦愣住了，随即疑惑道：

　　“既然你们是陈留高氏的旁支，为何不回陈留向高氏求助，反而朝京城方向而去？”

　　“我记得在陈留国，高氏也算是权势显赫的家族。”

　　“即使受到旱灾影响，养活你们一些人应该绰绰有余。”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坚定：

　　“我们以前是从陈留高氏那里离开的。”

　　“道不同，志不同，我们宁愿死在去京城的路上，也不愿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到陈留高家求他们收留。”

　　话语铿锵有力。

　　典韦和朱雁都听出了其中可能有的隐情。

　　但老人并未透露更多，

　　两人作为外人也不便多问。

　　实在无奈，典韦只好转向旁边的小孩：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向前一步，走到典韦面前：

　　“我叫高顺。”

　　“高顺？不错不错，你很孝顺，我记住了。”典韦称赞道。

　　太阳缓缓西沉。

　　炎热终于逐渐消退。

　　月兔从东方升起，照亮大地一片明亮。

　　朱雁从马车上拿出一些干草和精料喂马。

　　两匹马埋头吃草，吃得津津有味。

　　周围高家人看得眼馋。

　　白天虽然极其干燥，

　　但晚上却并不热。

　　甚至还有些凉意从地面传来。

　　典韦和朱雁坐在马车旁似乎在商量什么。

　　高家人围成一圈，彼此依偎取暖。

　　只是谁也没有说话，非常安静。

　　或许是他们也不想说话。

　　毕竟说话也需要消耗体力。

　　说得太多，明天就没有力气赶路了。

　　“典韦大哥，我们今晚分段睡觉吧。”

　　朱雁提议，“前半夜我守夜，你睡；后半夜你守夜，我睡。”

　　典韦摇摇头：

　　“说什么呢？今天你也驾车一天了，我也在车里休息了一天。”

　　“晚上还要分段守夜吗？不行！坚决不行！”

　　“今晚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守夜。”

　　“你明天还要继续驾车，我明天白天可以继续休息。”

　　“所以就这样定了，今晚我守夜，你好好在车里睡一觉。”

　　朱雁苦笑。

　　典韦大哥真是太照顾他了。

　　白天那条道路坑坑洼洼，

　　颠簸得人都能飞起来。

　　休息？

　　根本不可能！

　　不下车都会吐。

　　但看典韦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朱雁知道他是真心照顾自己。

　　然而他自己现在确实有点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辛苦典韦大哥你了。”

　　典韦摆摆手：

　　“辛苦什么，我猜高家那边也应该有人守夜。”

　　“晚上说不定还能跟他们聊聊天打发时间。”

　　“你还是赶紧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赶一天的路。”

　　不应存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家和典韦、朱雁两方不约而同地选择夜间守夜的人。

　　并不是不信任对方。

　　只是在这种荒郊野外，

　　即使没有对方存在，也需要选出一两个人守夜。

　　以防万一出现危险。

　　如果没有守夜的人，

　　以白天的辛苦程度，

　　恐怕晚上睡觉后会被狼拖走都不知道。

　　高家人围在一起，陆续进入梦乡。

　　朱雁蜷缩在车里也渐渐入睡。

　　车内传来阵阵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呢喃声。

　　借着月光，典韦向高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高家守夜的人不多，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不认识。

　　但另一个竟然是前面那个叫高顺的小子。

　　“高顺小子，过来陪我说说话。”

　　典韦低声喊道。

　　高顺愣住了。

　　但毕竟典韦是高家的救命恩人，

　　所以也没有拒绝。

　　踉跄着走向典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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