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冒辟疆的故事――败家
33岁时,冒辟疆放弃了考试,接受地方推荐,在南京国子监――即现在的人民大学进行岗前培训,给自己的学业画上了句号。
这个句号并不圆满,手一哆嗦画成了瓜子形状。不过没关系,孙子才能画圆呢!冒辟疆高兴了,蹦蹦跳跳去参加培训。
国子监结业后,冒辟疆被任命为推官,县处级,相当于现在的地区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以神圣法律的武器捍卫公平正义,保护人民群众合法权益。
冒辟疆很喜欢这份工作,既体面又实惠,既干净又卫生。在万恶的旧社会,推官可以说是权高位重责任轻,只有权利没义务,不想作为时工资一分不少拿还不犯错误,想作为时干点份内事便是为民作主,会获得朝廷嘉奖人民感恩,即使吃拿卡要一样受人尊敬,被抓前永远是人民的好干部。
不过冒辟疆没爽了几天,外面的世界忽然变了天,李自成占领北京,成立了大顺政权,大明亡了。
朝廷的改换对许多人的就业形成了较大影响:有的人原本混的不如意,将朝廷改换作为重大人生机遇,向新主投诚渴望改善生活;有的人因朝廷的改换失去太多,因此视新朝廷为反贼,操起刀子去拼命。大多数人则认为无论天翻地覆做好本职工作即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谁当皇帝也不能让地里多打二百斤谷子,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抄心。
冒辟疆属于中间派,他没有拿起刀枪反抗李自成,而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帝国的战将千员和精兵百万,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自己一个法院院长没必要挑这个头。
从内心讲,冒辟疆支持崇祯,三百年的皇族血脉根正苗红,尽管把国家治理的盗贼四起千疮百孔民不不聊生,不过这人的人品不错。同时冒辟疆很讨厌李自成,看不起李自成没文化,连个秀才也考不上,若不是自然灾害和外敌入侵给了李自成祸国殃民小人得志的机会,只怕这个反贼早饿死了。
冒辟疆看不惯李自成的嚣张劲,他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罢工回到了老家扬州,每天画圈圈诅咒李自成早死,盼望着朱家的子孙再上皇位,他继续出山服务朝廷和苍生。
冒辟疆愿望实现了一半。几个月后,李自成确实被打残血赶出了北京,崇祯的远房堂弟朱由崧也继承了大宝,不过新皇帝眼光和崇祯不大一样,他在人群中相中了蒙尘已欠的阮胡子并委以重用,而将包括冒辟疆在内的东林复社列为打压对象。
在这种情况下,冒辟疆一直引以为傲的复社身份成了政治污点,被朝廷刑拘押入大牢。
可怜的冒辟疆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感到委屈又意外。他从小读圣贤之书,学孔孟之道,执周公之礼,做最乖的孩子,领最多的小红花,对将来的前途曾有无数种设想,甚至连混不下去当乞丐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会吃牢饭。
他真的是个文弱书生,甚至有些胆小怕事,若非如此他早就拉起一支人马跟李自成血拼了。三十余年来慎独慎行严于律已,行事方正中规中矩,连骂人都用文言文,如今却因犯法而接受改造,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世界错了?
冒辟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一定是世界出了问题,像自己般谦谦君子也进了监狱,看来监狱里关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冒辟疆放下了傲慢与偏见,对犯们的偏见不再鄙视狱友,尝试去了解监狱生活和生活在监狱中的人。过了一段他发现监狱并不如传说中的阴森恐怖,也不是想象中那般无聊,犯人有血有肉的人,和外面的人没什么区别,并且如窃格瓦拉所言,监狱里个个都是人才,都有两把刷子,都有一段传奇故事,当然每个故事后边都最少有一名受害者。
冒辟疆头一次过集体生活,感觉有点像夏令营,有些新奇和小兴奋,每听和狱友一起,听大家一起吹牛聊天回忆过去展望未来。
最令冒辟疆感到意外的是,他在监狱里真正找到了自由的感觉,没错,是自由,除了出狱外其它一切的自由。
最大的自由是时间的自由,这些年来,冒辟疆一直很忙,忙学习、忙考试、忙工作、忙家庭,忙忙碌碌而碌碌无为,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生活被安排的满满的。监狱里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在这里他可以可以把宝贵的时间自由安排,可以用来无所事事,可以用来尽情发呆,有大把的时间便任何无聊的事。
冒辟疆得到的还有行为上的自由。在外头时总有人管着,父母管着老师管着老婆管着主级管着,小辈看着下属看着姑娘看着人民群众看着,他不得不时刻注意着言行举止,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只怕被人训斥或耻笑他去。而在这里累了就躺困了就睡,不洗脸不刷牙不梳头发没人要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也没有任何人关心,可以畅所欲言,可以随地吐痰,这种感觉太爽了,没有人打扰我的悲喜,监狱里的寂寞竟然是如此美丽。
此外还有思想上的自由。在外头接触的全是道德先生,政府官员、文坛好友、复社同志,大家有着基本想同的思想境界、思维方式、生活经历、是非观念,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生活的高度有了,但宽度严重不足。在监狱里冒辟疆过上了从未有过的生活,接触了从来接触过的人生,遇见了无数有趣的灵魂。朝廷关上了监狱的大门,却给了打开了思想的窗户,冒辟疆的思想上得到了放飞。
相比之下,外头简直是个监狱,无非是个大点的监狱,在时间上、行为上、思想上都是个大监狱,让他三十年来过着相似的日子,认识着相似的人,重复相同的故事。
冒辟疆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里,找到了乐趣,他在这里练字、读书、写文章、研究养生、思考人生,有时也练练气功强身健体,尝试着文体两开花。有时也会和狱友聊点有趣的事,甚至还帮心思活泛的狱友研究着挖地道搞自我求救赎
特别是随着后来复社诸生越来越多进了监狱,这里挤满了可以畅谈理想人生的同志,冒辟疆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一时半会儿不想着出去。
可惜的是,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除了动乱和死亡,没有任何一种生活能够长久。冒辟疆入狱没几个月,清人兵临南京城下,弘光朝廷不忍六朝古都接受炮火摧残、不忍南京军民无谓牺牲,带着老婆和金银细软润了。
冒辟疆平静的监狱生活又被打断。牢头们跑了,厨师们也逃跑了,监狱里再没人送饭,冒辟疆只好与众狱友一起砸开锁链逃回老家。
南京城和平解放后,清军对外宣称,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入关纯粹是为了消灭弘光暴政和李自成贼寇,统一中华民族,解救中原人民。
对清军的舆论宣传,冒辟疆表示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他不相信清军会冒着枪林弹雨不远万里来发扬国际主义,文圣武圣活着时都有这么的大公无私,他们送来了正义、秩序、民主、自由、人权的同时,必然会提出要求希望回报,比如大宅子、金银珠宝、美女这些俗物。
冒辟疆目前还是个俗人,不怎么喜欢所谓的自由民主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更看重的是俗物。最麻烦的是他家里的俗物还不少。
为了避免俗物被抢,冒辟疆一大家子带着俗物开始逃难。
在这个遍地烽火的国度,兵匪横行,强贼四起,有时战火燃烧的速度比个人逃跑的速度更快,今日是乐土,明日是焦土,今天是广场,明天是战场,天下无一处太平安宁。
冒辟疆一大家子一直想找处桃源安身,从江北到江南,从城市到乡村,几番寻觅始终不得路。
有一个梗来类比一下冒辟疆逃难的遭遇。某日,冒辟疆一家逃至一处山青水秀稻花飘香的村庄,很是高兴准备暂住一段时间,问当地人这里的粮食多不多,村回热心回答是“贼多”。一家人很高兴地住下来,还饶有兴趣研究起了这位热心村民是辽宁人还是吉林人,到了江南仍然乡音未改。直到晚上遭了贼,冒辟疆一家才知道“贼多”中的“贼”不是副词而是名词。
这次遭贼只是小插曲,一行人深刻躬行了一把什么叫作“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冒辟疆自述为:“遇大兵,杀掠奇惨”;“仆婢杀掠者几二十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具,靡孑遗矣”。
跑着跑着,冒辟疆发现逃跑没什么意义,无非是从一处战场到逃另一处战场,无非是换一批更新鲜的强盗。被清人抢了和被汉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光溜溜的。
最令冒辟疆郁闷的是,这一路跑下来,钱财没了,古玩没了,首饰没了,仆人没了,婢女没了,车马没了,该没的都没了,已经穷得丁丁当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也不怕怕人抢了,他们一行人面有菜色,别人看见他们了或挈妻子而走,而坚闭门不出,只怕他们是来讨饭或者是抢劫的。
冒辟疆决定不逃跑了,再跑下去就成了裸奔了,他带着剩余不多的人员和财产回到了江苏老家。
还好瘦死骆驼比马大,冒辟疆家里有不少固定资产,田、园、池、亭、馆、房若干,人丁也留着不少,除了死的丢的,剩下的也比一般人家要多的多,便是老婆也比一般人要多。
财是惹祸根苗,色是刮骨钢刀,特别是在乱世,这些物也许哪天被会朝廷没收,也许会被新贵强占,与其将来惹出祸事,倒不如趁早便宜处理。当然老婆不能处理,能处理的只有固定资产,冒辟疆开始处置祖产补贴家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乱世的地皮房产不值钱,加上急着出手,大片的资产只能换来一点点银子。不过冒辟疆不在乎这些,不管给多少钱,你敢买我就敢卖。
这种破财败家的生活实在是太爽了,冒辟疆十分迷恋,他将败家所得的钱财用来呼朋唤友,日复一日组织聚会,铺张浪费看戏打牌,吹牛喝酒,醉生梦生,写诗骂清人、骂弘光、骂军阀、骂官僚。
在这挥金如土的潇洒日子中,冒辟疆三界九流的朋友越来越多,豪爽侠义的名声越来越大,钱财和房地越来越少。不过冒辟疆感觉无所谓,自古名士风流,一掷千金,哪个英雄豪杰抠抠索索?钱不花了永远不属于自己,攒下来给孩子吗?没用,几辈子的积蓄也不够一个败家儿孙的挥霍,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钱花完了将来怎么办?这是求田问舍的小老百姓才担心的问题,才子们不需要为五斗米折腰,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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