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毛仲轻声问：“翁白老还住在‘白云道场’么？”

　　郭子仪闻言，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王毛仲所说的翁白老，是指崆峒派名宿、崆峒派当今掌门寒武子的师叔祖“抚拂老人”翁未白。据传言，这翁未白内功深不可测，学究天人，但从不出所居“白云道场”一步，一生习刀而从未练过一日刀，生平只是研摩“抚刀”“拂刀”二式。据前辈评说，他是天下“空手入白刃”的第一高手，刀剑斧戟钩叉，十八般兵器，以及各式暗器，没有接不下的。

　　王毛仲这一问，无疑是看出蒙天放的手法与翁未白有关。

　　——王大将军本为高丽人，长期生活在深宫之中，与皇帝李隆基作伴，而对边远西域的崆峒派武功竟知之如此之详，仿佛他本是崆峒门下弟子一般。这人腹笥之广，对武林情形了解之深，似还在自己之上，只是平时深藏不露而已。

　　见王毛仲这样问话，蒙天放神情一震，向王毛仲睃了一睃，态度转恭地答道：“我师叔祖他老人家他还在白云道场‘坐关’。”

　　王毛仲轻轻地一笑：“想是他已参透了‘抚、拂’二字，现在定是想第三个字‘振’了。”

　　蒙天放脸上不由一白，随即应道：“是。”

　　王毛仲淡淡道：“蒙先生想已得翁白老心得了，刚才这手‘抚刀式’用得十分精妙啊。”

　　众人闻言，这才啊的一声明白过来，敢情这“崆峒狂刀”蒙天放刚才使的，是一招“抚拂老人”所创的“抚刀式”。

　　蒙天放说：“姜壮士使刀，太过霸气，才使小可得以取巧了。”

　　王毛仲一叹，道：“霸不如王，用不若藏。知易行难，蒙先生不愧为武学高人。而这条道理，又岂仅在刀上？”

　　王毛仲说完，向已转到自己马前的另一个使刀的副将吩咐道：“温方，你去向蒙先生讨教几招。”

　　那亲将答道：“是。”

　　那亲将身手稳健地跃下马，向场中蒙天放走去，走到一丈之遥，站定，拔出佩刀来。

　　唐代时，刀为阵战的主要兵器，几乎人手一刀。《唐六典·武库令》中只有刀制而无剑制。刀分仪刀、鄣刀、横刀、陌刀四大类。其中仪刀叫御刀或长刀，为宫林禁卫军所用，鄣刀为障身之刀，系佩以自卫性的兵器，为一般朝廷官吏所佩带之刀。佩刀系隋代称呼，唐代叫横刀，为军中兵士所佩用刀。陌刀则是长柄刀，供步兵列阵作战之用。

　　那亲将拔出佩刀，抱刀于胸，行了一个刀礼，声清腔圆地朗声道：“三原温方，习武受知于关中‘武圣门’‘刀夫子’帐下，现特向蒙先生讨教心中存疑。”

　　蒙天放颔首道：“哦，‘刀夫子’关海山的‘春秋刀法’寓意颇深，微言大义，发人深思。不知温老弟所疑为何？蒙某陋处边鄙，哈哈，如答得不对，你只管当东风过耳，不必介怀。”

　　蒙天放说这话时，虽然那“哈哈”二字听上去有些逆耳，但说话之间拿捏分寸，丝毫不乱，水磨功夫，让人奈何不得。

　　温方问：“我听夫子言，刀分刀术、刀法、刀道上中下三境界。请问蒙先生，这三者如何分辩？在无知世人眼中，刀术就是刀法，刀法即为刀术，至于刀道，那是玄而又玄的说法，被认为是蒙人的。”

　　蒙天放本来踌蹰满志的神态一扫而空，眉毛皱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这刀术说的是使刀之术，乃是技能术法之谓。口诀传的什么‘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大刀看定盘’，就是说的使刀的诀窍。世上传的《刀诀歌》说，‘刀术势要疾，出迸血花射。舞刀一线圆，砍刀如劈山。撩刀须提气，左右飞上去。甩刀猛而疾，出刀影不见。劈刀偷步拖，分刀一条线……’那刀法，讲的是一门练刀的招式套路与攻防诀窍，天下刀法，千家万家，各存杀机。使刀的心法，自有玄奥，秘相传授，法不入六耳。其中高低深浅，各有异差。不过，你家夫子的‘春秋刀法’，嘿嘿，我倒也听说过。那刀法口诀是不是这样的？‘关中夫子春秋刀，连劈三刀显英豪。刀起云绕搅江海，刀落千军万马消。’这四句讲的是使刀的心法，说的是‘志当伸，气要横，意须猛，心得狠’。要有‘一刀独挡天下兵，一刀扫尽天下雄’的‘气吞万里’之概。”

　　温方听着前面，还嘴角噙着笑意，但听到后面，目中渐由“春温”而转“秋厉”，等听到那“气吞万里”四字，眼中已含了冷冷的铁意，锋锐如刀了：因为那“气吞万里”正是他师门独传行刀心法。

　　蒙天放见了温方表情，也不以为意，滔滔不绝而道：“你家的刀法，那‘勒马势翻手背刀，左右善护施阴刀。直冲猛劈雷霆势，横扫左右一片倒。’其实未出刀法藩篱，难在那‘急进又回反手刀’与那招‘刀撩袍’的出其不意，妙在‘低势青龙出海潮，单人赴会独一招’的心意深沉，临机创意，玄妙无方。”

　　温方冷冷道：“答非所问。我问的是刀术、刀法、刀道之辩，你说了半天一半倒是我家的刀法。我师父说得不错，‘崆峒狂刀’嘛，狂妄是有的，刀却无。你那一刀，还入不了我师父的法眼。”

　　蒙天放闻言，目光一厉，盯着温方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学得了关夫子几成功夫？”

　　说话间也不见他作势，身形突发，众人眼前一花，蒙天放已一手探出，抓向温方的刀。

　　温方一个盘龙步绕开，刀反手一展，斜取蒙天放膝盖，刀分圭角，分点蒙天放膝上“阴市”、膝下“丰隆”两穴。

　　蒙天放左脚错开半步，右脚一抬，一脚踢向温方握刀的手腕，疾若闪电。

　　温方的刀一个“龙吞吐”让开蒙天放袭来之脚，一招“旋风斩”横扫向蒙天放腰身。

　　眼见温方要得手，却听蒙天放一声长笑，腾空而起，喝道：“留下吧！刀。”两人一合即分，各由大动化为大静。待看清两人对峙静立情形时，却见蒙天放手里又抓了一片刀片，温方脸红一片，退在一丈之外，看着自己的刀的缺口一言不发，似是在出神。

　　郭子仪见王毛仲眉头略一沉，不由心神为之一静，过了片刻，见无人出言，不由踏前一步，微笑开言道：“蒙先生是一派宗师身份，言出法随，既说要留下温将军的刀而仅留下了一小片刀片，这一回合，恐判不得蒙先生赢。”

　　蒙天放看了一眼郭子仪，冷然道：“在下也没说赢了。既然这位郭进士出下了题目，在下定当遵命，便留下温老弟你的刀吧。”

　　温方一听，眼中一亮，道：“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留下我的刀，还是我留下你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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