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巫峡中。
这是排教的一种名叫“鸦艄划子”的船。
鸦艄划子,俗称“燕子尾”。瘦长的船型,船头从底板龙口处起逐渐上翘,尾较平直,形如一把剪刀。船板厚实耐碰,甲板从前向后低倾。船架双桅,头桅在前,主桅在中舱,桅顶有布制“乌鸦”卧测风向,鸦艄之名,由此而来。无风上水,以桨划水向前,故又叫划子。全船有六道可移动的圆弧型竹蓬,却是前舱一道,中舱二道,后舱三道。
这回,中舱竹蓬被移开,便于舱中人观看两岸风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时在秋七八月间,艳阳晴天,午后光景,阳光照得人身上有些懊热,幸而江上时有微风拂过,略感清凉。
七月看巧云。在巫山看云,云更妙。青峭的峡谷,白云如丝,如棉,如徐徐移动的碎叶城东南那热海中的碧潮雪浪,如一片一片散放在西域突厥大草原上的白羊、黄羊、灰羊,有时,云还幻出牧羊女与牧羊老汉的形象。风鬟云鬓的龙女牧羊传说与饱经风霜的牧羊老人在风中发如飞蓬唱着忧郁而凄美的民谣的回忆,便在对天空的凝睇中,从心海深处浮出。
然而,李月圆看着天上的云,心里在咬着牙深深恨着一个人。
这个人就在眼前,嘴里噙根草根,懒洋洋地晒着秋阳,向天空眯着眼吹着口哨。
这个人,就是那个对她实施偷袭的反水青年捕快,原先为四大名捕中“妙算神捕”苏无名三大助手之一的“黑灯禅”萧默契。
若不是萧默契的偷袭,她李月圆不会被擒,后来的张雪娥也不会遭暗算被擒。“无影鬼捕”皇甫摘星若还有她李月圆相助,也不会被“药怪刀邪”单踏碛与武延一得手。
而没有了她们与春姑娘、三尺落入敌手作人质,吴先生、张大人与剑宗代宗主樊红叶等也不会把已在掌握中的唐十戒、温凉玉与“中条三雄”释放,功败垂成。
须知,樊红叶既得虎真人医好春姑娘之伤,就不会再受“毒罗刹”温凉玉所制。温凉玉既失所制,在这“万里长江堂”群雄环伺下,实已成“瓮中捉鳖”之“鳖”了!
唉,若不是被擒,与雷家小妹、吴先生、雪娥在船上观赏巫山十二峰的秀丽风光,那是何等美意?
唉,此去向上水而行,将经过奉节白帝城。哥哥应还在白帝城一带吧?他知不知我被擒?他若知道了,将如何来救我?可恨这“毒罗刹”令所有人质都服了只有她独门配制的解药。她不到地头,不与我方交换解药。即使哥哥来救我,又能如何?
想到这儿,李月圆向萧默契脸上又剜了一眼。若这一眼是刀,萧默契的脸上已被李月圆剜了十七八刀,怕只剩骷髅头了。
萧默契的眼光则像一尾鱼,游在快乐的水中,优游悠悠。第一次,他的眼中有这么多美女:春姑娘,李月圆,张雪娥,温凉玉,“妙相龙王”的两个属下丽丽与秀秀。排教为照顾船上女子而特意安排相陪的两个女子:轩辕小玉与水柔柔,也长得颇为耐看。而且这八女在船,各有各的妙态美貌,令萧默契大享秀色可餐之乐。
萧默契还有一乐,就是看船上的男人们在美女面前的表现。
唐十戒露出的是登徒子本色,一双贼眼不老实地趁温凉玉不在意时,向周围的女子身上飘去。事实上即使没有温凉玉在旁,他也不敢动这些美貌如花的女子。春姑娘的保护神是剑宗代宗主樊红叶,剑术若神。李月圆、张雪娥来自“天下第一房”。“天下第一房”已出面的,就一个吴指南的功夫,唐十戒便自忖难以对付。何况“天下第一房”来历神秘,势力强大,也不知卧龙茂虎了多少高手,若是真把“天下第一房”给得罪了,可就祸患无穷了。“妙相龙王”这两个属下女子,精于水功,若恼翻了她们,随时可跳下江中游走。温凉玉要胁这两个女子同行,就是为了使精于水功的“妙相龙王”裴十七,投鼠忌器,不致在水下暗中捣鬼。排教的两个女子更是碰不得:轩辕小玉是排教教主轩辕乘风的妹妹,那水柔柔则是轩辕小玉的教中好友,娘子军中的女统领,其未婚夫君则是排教“江湖烟云”中的“云”:水寨后军统领习步云,而这“江湖烟云”此时都在这条船上护航。
因这船上诸女身份特殊,那武延一、单踏碛也只得各收起邪念歪想,学那三个吐蕃密宗僧人规眉矩眼地打坐静修。至于排教安排的水手船夫教丁,则连正眼看诸女都不敢,在“江湖烟云”四双肃然的目光下,一反他们往日高声喧闹,说粗口,开荤腔,调笑取欢的行事风格。这样被压抑得久了,船夫们便逢喊号子时,喊得特别的响亮。
那号子既有川江号子,也有湘江号子,船夫们沅陵、武陵、岳阳、洪州的口音杂在一起,倒也好听。
原来这排教,又叫“簰教”,是在唐时的辰、巫、邵、潭、朗、岳、洪、江八洲之地(今属湖南、江西地区)之地所传的以放木排竹筏为生的船工水手排工们为主要信徒的道教天师正一派中的一个小分支教派,入教者不须出家为道,也不避酒荤女色,是俗称“火居道人”的那种,平素只须拜张天师与龙王等各路神仙像,迷信神鬼,佩带符咒以祈福避邪,平时有事亦行祈禳等道术。
因巫峡水势较为平稳,船夫们唱的号子就不似在急流险滩唱的那些抢滩号子等那样短促有力,而是漫声长腔地可着嗓子拔高了音调唱着,带有一股俏皮的味道:
今儿格出门好光景,看到幺妹洗衣裳。手中拿根捶衣棒,捶衣捶到手背上,啊嗨哎,原来幺妹在想郎……
歌声传到后面,后面不远不近缀着“万里长江堂”一条名叫“麻秧子的”的船上,雷柔荑抽了一下鼻子,呸了声,道:“哼,看他们美得!”
看着雷柔荑这样抽鼻子,把鼻子那样美得让人痛心地抽缩上去,夏十二心中不由想起方玲珑来。这世上咋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啊?有好几次,他都要误反雷柔荑当方玲珑了。每与雷柔荑一起时,他不止一次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搞错了,这人姓雷,不是姓方。这人还打过自己一记“雷火电光手”呢!
雷柔荑看着夏十二表情怪怪的,白了他一眼,问:“你不是本事挺大的么?怎么让段简这狗官与那少年渔郎逃走了?”
夏十二疑疑惑惑地看着雷柔荑,问:“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本事大了?那时,在那种情况下,我……”
“哼,别以为救过我一次就认为有什么了不起。”雷柔荑忽然冒出这句话,然后走向前面,盯着前面排教那条“鸦艄划子”,甩下一句话:“若真有本事,就飞过去,把月圆小姐、雪娥姐给我救回来。”
夏十二看着不知为什么而生气的雷柔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苦笑着挠挠头,作声不得。
这时,吴指南向夏十二肩膀上拍了两拍,以示安慰,笑道:“夏公子,你若与小妹较真,准得吃亏。所以,有句话说,好男不与女斗。”
雷柔荑闻言,横了吴指南一眼,淡淡道:“枉我们月圆小姐对先生这般好,先生不想法救小姐她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吴指南被雷柔荑这一说,不由一呆,看着雷柔荑道:“小妹,你……”
他本想辩白一下的,转念一想,与雷柔荑这样的小女孩犯不着,就忍住了,向夏十二摇了一下头,转而问顾风波:
“顾公子,依你看来,这等船速,大概什么时候到白帝城?”
顾风波说:“巫峡西起巫山大宁河口,东至官渡口,全长九十里路。现已船行大半,三四十里水程走完,就是过瞿塘峡了。瞿塘峡不过十六里路长,但江宽仅二十多丈,现在又是枯水期,不在汛中,江面还要狭窄些。由于水下乱石暗礁多,防着被水下的石老虎‘咬’,走得要注意避行,一时半会快不了。因此,到白帝城,恐将是明日了。刚才我问船工,船工说明天可能是雾天。说快些,嗯,也得明日晌午时分才得到白帝城。”
坐在船后舱的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无名忽开言道:“雾里行船,经过水八阵,可得小心。”
樊红叶问:“先生是担心他们在水八阵时会借雾遁走?”
吴指南一哂道:“他们得不到我们的解药,是不敢逃走的——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裴十七说:“苏大人说的‘当心’,是指江中水情。这雾里雾气的,一不小心,绕进水八阵,就不一定出得来了。”
在这条船上,除了说话的吴指南、苏无名、裴十七、樊红叶、顾风波、夏十二、雷柔荑外,还有两人没出声:李挺与日本剑客青藤师叶。
青藤师叶被秀丽的巫峡风光吸引住了,看得目不暇接,不住为巫峡的瑰丽发出嗬啊嗬啊的称奇赞美之声。
李挺则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吴指南悄悄走过去,坐在李挺身后,轻声问:“李公子在为什么而忧思啊?”
李挺叹口气,说:“为虎真人。”
吴指南道:“是啊。此事成败,就在他了。一是他乘虎而行,山路崎岖,能否比我们先抵白帝城?二是他能否找出‘毒罗刹’温凉玉给我们的人质所服毒药的解药。”
“解药,是最大的关键。”
这时,仿佛是感应了两人的忧思似的,船夫也唱起了苦调号子:
“一到兵书峡,心里乱如麻。家乡在眼前,铜钿都用光。想起儿和女,没带一粒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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